关于《熊出没》系列的经验、创作的三阶段、文化艺术投资方法论、中国动画电影如何面对国外大作的竞争等等话题,三文娱和丁亮导演聊了聊。
还有不到一个月(12月20日),2018 ACGN未来峰会就要在北京举办了。
峰会将包含主会场(主论坛、东方文化、国漫出海、少儿)和ACGN∞分会场(游戏、衍生品、文旅)以及创作人板块。我们还为创业者们邀请上百位投资者,组织路演活动。现场也将发布中国动漫行业2018年度榜单和薪火计划。
峰会前后,我们也将陆续推出一系列三文娱对业内代表的深度专访,与他们探讨2018这一年的得失与对未来的展望。(上一篇回顾:对话腾讯动漫总经理邹正宇:关于稿酬调整、腾讯投资布局与行业未来)
最近,三文娱在深圳与华强方特高级副总裁、《熊出没》系列总导演、华强方特乐园总设计师丁亮聊了聊,我们谈到很多问题,包括《熊出没》系列的经验、创作的三阶段、文化艺术投资方法论、中国动画电影如何面对国外大作的竞争等。以下是我们对话的内容节选,略经三文娱编辑整理。
国产动画电影“独苗”《熊出没》的经验
上周五(11月23日),迪士尼的动画版“头号玩家”《无敌破坏王2》在国内上映,两天票房就近一亿。
国产动画电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2018年的情形与2017年难兄难弟,去掉春节档狂揽6亿的《熊出没之变形记》,其他国产片想票房过亿都异常艰难(回顾:国产动画电影上半年成绩单:仅1部国产票房上亿,《熊出没之变形记》拿下37.97%份额,下半年有神秘世界历险记和大头儿子动画电影新作票房过亿)。
国产动画电影到底差在哪里?
那么,近三年行业的动画电影代表作《熊出没》系列,做到了哪些别人没做好的事?
三文娱:为什么你们一个深圳的公司做了东北的题材?
丁亮:因为深圳从来都不下雪,所以只好自己做了(笑)。
选择东北题材主要是设定决定的。熊生活在北方,根据故事设定加入了伐木工光头强,所以就把人物角色和世界观都以北方为背景展开。我们有不少主创人员没见过雪,所以经常会去北方考察,了解那里的地理环境、动植物形态,还有看雪。
这样因为“没见过”产生的距离感也有好处。比如,要创作身边的故事,有可能就会很写实,因为我们没有办法脱离他,但在创作的时候又需要拉开距离感。距离感,是创作期间所需要的一种东西。
三文娱:您怎么看《熊出没》动画电影的成绩?
丁亮:好的动画作品,离不开创作者的勤奋和才华,也离不开这个时代。我觉得《熊出没》是这个时代的产物,3D动画技术的进步,银幕数量的上升、家庭类型片的市场需求促成了《熊出没》。
我们往往只看到两点,一是《熊出没》让人羡慕的票房,第二就是从电视中走出来走进影院,这是外界比较容易得出的两个特点,实际上从产业分析和创作方面来讲,《熊出没》都是被低估了的。
从创作角度讲,我们长时间一直以为动画片的观众是孩子,或者是成人,主要是年轻人,但是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动画片还有广大的家庭观众。这一点实际上涉及到一个更加复杂的创作问题——如何满足家庭观众的情感需求和伦理需求。
而相对于制作给孩子和青少年看的作品,给以家庭为受众的观众观看的作品,更难做。
我一直强调,《熊出没》的动画电影和电视动画是完全不同的。看电视动画,是孩子的个体行为,但是走进电影院看电影是一个家庭集体行为。我们不得不面对不同的父母,以及各个年龄段,已具备不同认知的孩子。
当一部电影要满足不同家庭观众同时观看的时候,就给创作增加了难度。因为,家庭是一个情感高度浓缩的载体,同时也承载着有关家庭的伦理,所以我们的电影既要让孩子和家长都觉得好看,同时又要巩固每一个成员对家庭的理解。
从产业发展角度来讲,《熊出没》要做的不只是电影,我们有更多元化的产业发展考虑。不要将目光仅集中在“如何做好一部电影”“赢得票房”,还要考虑将其中角色造型、道具、甚至一句台词提炼出来做进一步的商业拓展。这就是产业化发展的思维,这也是中国电影要寻找的突破口。
《熊出没》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做了大量的探索和思考,这些思考给电影创作带来很多新问题和新要求,当然,也是新转机。所以我们今天既能做好内容,获得出色的电影票房,同时在衍生品市场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熊出没衍生品的年销售额达到25亿,同时我们还在打造熊出没的主题乐园和小镇。
这就是我们的思考和探索,有些已经慢慢转化为产业发展的顶层设计,并且影响到企业的管理和理念,从我们这里离开的一些员工,到别的公司工作,就很难适应那里相对滞后的管理模式和创作模式。
三文娱:《熊出没》动画电影在怎么变化?
丁亮:《熊出没》一直在变化,贯穿第一部到第六部。
一方面是动画制作质量不断提升,《熊出没·奇幻空间》我们用了真人,今年的《熊出没·原始时代》场景光线进一步提升,比以前的电影画面更加鲜亮和通透,原始时代的各种动物角色广泛采用了“毛发”制作技术。
除了技术改变,更重要是通过不同的故事传达了丰富的内心情感和价值追求。去年的《熊出没·变形记》讲述的是父子情感,今年的《熊出没·原始时代》讲述的是一个敢于“勇敢”的故事。这是所有孩子成长过程中都会面对的问题,甚至也是我们很多成年人时常要面对的问题,在某些关键时刻,我们能否挺身而出。
《熊出没·原始时代》定档2019年2月5日大年初一,这已是该系列的第六部作品。看电影的孩子们也在不断长大,在今年的电影中,新的故事会涉及到人类文明的起源、以及爱情的话题。
《熊出没原始时代》将在2019年春节上映
当然,《熊出没》也有不变的一面。比如,热爱大自然,提倡环保,还有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最重要的还是围绕着‘家庭情感’这个核心,探讨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亲子关系,还有父母和孩子都绕不开的教育问题。这些都在电影中有所体现,比如《熊出没·变形记》,我们就讨论了陪伴的重要性,当父爱有所缺失的情况下,会对孩子成长有怎样的影响。《熊出没·原始时代》也会在不同的角度,涉及到家庭话题。
这些不变的东西,我把它比喻成“压舱石”。早期的海船都是木头船,比较轻,需要用压舱石压在舱底,才能够经受风吹浪打。对于《熊出没》来说,前面我说的那些就是压舱石。
三文娱:很多国产动画电影也是着重于描写亲情和友情,尝试去做面向家庭的动画,但是没能做好这种压舱石。
丁亮:我觉得创作有三个阶段。
“压舱石”是一个核心,在创作过程中,我们会感受到它的重要性。
整个创作过程,很像一棵树的成长,大致有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要让树尽快长大,长得根深叶茂。这是一种有生命力的东西,创作的时候需要这样的一种生命力。
第二阶段要对树进行修剪。“修剪”的意思,在于放弃你所不需要的东西。这个时候,你就意识到“压舱石”的价值了,只要我们理解我们的压舱石究竟是什么?我就知道哪些东西是多余的,哪些甚至是和“压舱石”违背的,我就把它剪掉。
第三个阶段是如何让这棵树吸引人。虽然说“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但是在一个信息泛滥的时代,还是需要一些吸引普罗大众,首先要有一些的娱乐性,拉近和大众之间的关系。娱乐带来轻松,而轻松便于沟通,这也就是所谓的寓教于乐。
就算你的作品艺术性和思想性都很棒,你也得想办法和普罗大众拉近距离,这是第一点。其次是要把高深的东西变得通俗化,我很欣赏深入浅出的人,把很复杂的事情讲得很简单,这很不容易,是大智若愚,幕后一定要做大量的工作,看大量的书,进行提炼和高度概括。
所以说一个好的作品,必须要时刻想到普罗大众,既要寓教于乐,也要化繁为简,这也就是我们经常所讲的通俗性和娱乐性。
一个好的作品大概会经过这三个阶段。有时候创作者卡在第二阶段,不善于做减法,也有的创作者卡在第三阶段,作品本身不错,但是曲高和寡。
一个作品把三个阶段跨过去了,它一定是一个好作品。
三文娱:《熊出没》电视动画方面会怎么变化?
丁亮:大概在3年前我们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因为我意识到任何品牌都是有生命周期的,熊出没现在的发展势头很不错,但是它也一定有生命周期,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延长这个生命周期。
所以,在三、四年前我们就开始布局,把《熊出没》的电视片根据年龄段进行了细分。一个是低幼的音乐动画熊熊快乐SONG,另一个是针对幼儿园的《熊熊乐园》,以及针对小学生的《熊出没探险日记》。其中,《熊熊乐园》讲述的是熊大熊二小时候的故事,基于我们在电影中间创造出的小熊形象,大家很喜欢,我们把这个品牌做了延续。
产业化难题
三文娱:动画相比真人电影做衍生品授权更有优势?
丁亮:的确,动画片更适合做衍生品。回顾影史,好莱坞黄金时代拍了那么多电影,有那么多大明星,但是很少有人把它做成公仔去卖。
从动画片派生出衍生品,这一点是迪士尼发现的,他在世博会上获得的启发,随后尝试做动画玩具,进而派生出各种衍生品。这要归功于动画片的“高概念high concept”特点,这是动画的优势。所谓高概念简单归纳就是“特别的造型,特别的故事,特别的人设”,最早就体现在动画片中。
后来随着电脑CG技术的普及,也开始影响到真人CG电影,换言之,真人电影也能完成高概念的设定,比如说蜘蛛侠,一个青年人被蜘蛛者叮之后获得超能力,《毒液》中,普通记者被外星的不明液体感染获得超能力。在这个阶段,演员的形象就可以做成衍生品来销售了。比如钢铁侠。
说到钢铁侠,人类对铠甲一直有一种迷恋,铠甲能提高人的战斗力,会经常用来表现男性的一种孔武之力,从中世纪的铠甲到现在的钢铁侠都是如此,经过高度提炼后铠甲就变成了高概念的东西,所以说它现在也可以做衍生品。
经常有人会问,为什么中国不能够出现漫威英雄,不能出现迪士尼的公主,这和产业发展的差距有关,国内的影视作品写实性太强,无论是我们的古装剧还是现代剧,它缺少一些高概念的设定,那么这样的作品在衍生品的拓展上面,就会有一些后力不足。
海外大作的竞争
三文娱:近些年来小猪佩奇、小黄人、包括迪士尼的系列动画在国内打开了市场,有些动画人甚至呼吁从政策上来保护国产动画。
丁亮:我觉得最近这几年动画片在中国的发展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三维动画出现之后,国内比较敏锐地抓住这个时机在迎头赶上。总的形势还是不错的。当国外同类作品进入中国,业主将常态化,我们要慢慢适应,记得2016年的我们的《熊心归来》甚至和《星球大战》同台竞争,还曾经把它拉下了票房榜第一,所以我觉得不管我们是不是愿意,我们都要适应这种环境。
中国的企业要适应国际化的环境,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国外的东西到中国来,因为中国现在的经济发展不错,市场很大,国外企业都愿意到中国来,我们要适应外部的东西到中国来与我们竞争;另外一方面也要把自己的作品拿到国外去,打开国外的市场。
这个问题,不仅存在于动漫行业。动漫行业本身也不应该仅驻足于国内市场。比如华为,他在深耕国内市场的基础上,也在全球手机销售榜单有不错的排名。
给创作者和经营者的建议
三文娱:现在中国的其实多数动画公司,在本土市场很难做出成绩,更不要说冲击国际市场,有部分动画公司面临着裁员甚至是倒闭,您能否为他们提出一些建议?
丁亮:当然,空喊口号是没有用的。要解决好技术、艺术、故事三方面的问题。
中国三维动画技术、CG特效技术总体上讲还比较落后,缺乏原创技术;三维动画艺术从其诞生以来,已经逐渐形成了有别于二维动画的新特点,这些我们要加紧归纳总结;第三要讲好故事,这个话题刚才已经用树的比喻讲过了,就不重复了。
对于经营者或者投资者来说,要善于挖掘那些真正优秀的创作者,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可以做衍生品,做主题乐园,但是这些东西都离不开它的原初作品。好作品是核心,没有好作品,后面的产业链条都是空谈。
所以,我觉得要挑选出能够适应产业化发展的创作者,这一点特别的重要。
中国的资本进入文化产业,要适应新的变化,一个是长期投资,过去中国经济发展太快了,投资热点快速更迭,资本也一样快速流动,投资周期也比较短。不过文化产业因为本身的特点,需要更长的周期来实现收益,资本也要适应一下长周期的投资。
第二个是还需要资本拥有一双慧眼,当前资本在投内容作品的时候还比较盲目性,不善于明辨作品的质量,当然也可以通过专业经理人,但是这个队伍也在成长过程中。
三文娱:投资有方法论么?
丁亮:与科技投资相比,文化投资有一些不确定性,因为文化是个精神层面的东西,很抽象,很难用具体的数据指标来判断,这就造成文化投资有很大的风险,尤其是“内容类”的文化投资,更仿佛是云山雾罩,但是这里面依然还是有它的规律。
评估一个内容作品有三个维度,思想性、艺术性和娱乐性。
这个维度可能会帮助我们选好自己的投资方向。要理解这三点,需要一定的欣赏、鉴别的能力,以及对故事的把握。
在项目的进行当中,要保障作品的质量和做即时的调整,就需要设立关键节点,以进行检查。未来,会有很多专业的管理人来运作文化项目,也会有专业的人对文化产品进行投资分析。我认为,这块会慢慢会成熟起来。
三文娱:如果一个公司没有电视片的积淀,资金量也相对紧张,但是要去做动画电影?
丁亮: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好概念。有了好概念,其他的东西慢慢都会找得到。这就像唐僧怀着宗教信念只身上路,最后和孙悟空、沙僧和猪八戒一路同行。
对于动画片来讲,有了好概念,就融资做片花。我觉得资金再紧张,做一个片花应该还是可以的,如果连个片花的资金都没有,说明他这个项目本身就是有问题。现在有太多的资金找不到好项目。
现在做的动画片,大多数都是长篇三维动画,这个确实需要大量资金。我觉得把作品好坏归咎于成本不足,可能会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我们不要轻易地将作品成功和成本画上等号,但是可以把项目好坏和融资能力挂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