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电影的进度上已经落下很久了,今年6月份就上映的Inside out前两天才刚看完。作为神经科学的研究人员,我很喜欢这部电影。虽然从严谨的科学角度上说,我们可以挑出种种不完美,然而作为一部面向孩子和成人的动画片,我觉得它已经在科学和电影的平衡间做到了极致,无法过多苛求。等我将来有了孩子也一定带他/她一起看。
身边有人说这是一部“烧脑”的电影,有人觉得剧情过的太快,很多细节没能了解,也有人对内容深信不疑,决定以此为指南来教育孩子。由此我发现,也许有必要为准备再次观摩本片的同学们做个稍详细的“观影指南”。该指南包括本片的一些设定和剧情事件(主要在脑中),以及这些设定和事件所对应的真实大脑情况,还有我个人喜欢的一些小细节,最后是一些大家最感到疑惑的问题。
因此,以下内容充满了剧透,请谨慎观看 !!!
核心设定
角色设置
五大情绪:乐乐(Joy),忧忧(Sadness),怒怒(Anger),厌厌(Disgust),怕怕(Fear),分别代表了快乐、悲伤、愤怒、厌恶和害怕五种情绪。后面都会用电影在大陆版的角色名称。
对五大情绪设置争议最多的地方,在于人类情绪是否只有这五种。
严格来说,人类有上百种情绪,不会只有这五种。据说本片一开始想设置27种情绪,结果最后减为五种。由于很多情绪在不同种族和文化中表达并不同,难以量化比较,因此理论上,电影里只简化描述核心情绪即可。
那么核心情绪是哪些?
本片的心理学顾问之一Paul Ekman,主要研究人面部表情,他根据人的面部肌肉和面部运动,构建了一种情绪分类方法:Facial Action Coding System (FACS),在这种分类法中,他认为不同文化中的人类可以共同拥有下述7种核心情绪:快乐(Joy),悲伤(Sadness),害怕(Fear),愤怒(Anger),厌恶(Disgust),惊讶(Surprise)和轻蔑(Contempt)。惊讶和轻蔑相对于前五种,更像社交衍生出的情绪而非生物自然的情绪,例如一只老虎跳到你面前,是想吃你,而不是给你Surprise,你只会觉得害怕,而不会觉得“Surprise!”鄙视链这种东西,自然界中面对弱肉强食的生物链也并没有什么卵用。而且,这五种情绪相比其他,研究更多也理解更多,也有一定的生理学和神经科学基础,而非仅仅功能描述。
更有名的理论来自于心理学家Robert Plutchik的The Wheel of Emotions,在这个情绪的轮子里,Robert Plutchik定义了以下8中核心情绪:快乐(joy),悲伤(sadness),信任(trust),厌恶(disgust),害怕(fear),愤怒(anger),惊讶(surprise)和期待(anticipation)。
可以看出,本片中的五大角色,在Robert Plutchik和Paul Ekman两位的理论中同时存在。导演Pete Docter也认为,五个角色可以最好地展现冲突、富有娱乐性。
片中乐乐、忧忧和怒怒设置的颜色与上图的The Wheel of Emotions一样,黄色、蓝色和红色分别代表欢乐、悲伤和愤怒也易于理解,不知道为什么导演把绿色的害怕和紫色的厌恶调换了一下,也许是为了配合片中西兰花的颜色?
而乐乐的头发居然不是黄色,而是与忧忧一样的蓝色,也许是想表达乐乐和忧忧之间的复杂关系,情绪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情绪之间也会混合和转换。另一方面,据说也是为了与迪斯尼另一个相似的形象,奇妙仙子(Tinker Bell)的黄色头发加以区分。另外,根据角色设定,乐乐是短发,因为她不想花太多时间打理头发,只想尽快出去玩;而忧忧是长发,因为忧忧的原型是一滴眼泪,当她的长头发垂下来,她就看起来真的像眼泪了。
五个情绪的原型分别是:
五大情绪的设置为这部影片定下了基调:
这不是一门神经科学或心理学课程,只是一部带有浓厚科学色彩的动画片,一部面向孩子和成人的动画片,因此要做到尽量简洁,易于理解,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严谨,但严谨并非必要条件。
总部(headquarters)和控制台 (control console)
本片中,总部被设置为脑内的“指挥中心”,这个空间里包含短期记忆、所谓的“核心记忆”和五个情绪。五个情绪通过控制台来调控主人公的行为。
总部的设置是本片“不够科学”的核心设定之一,主要原因是,现实的脑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地方。
在现有的研究基础上,脑中并没有一个地方,有一群“小人”来有意识地调节你的行为。也就是说,意识(consciousness)这个东西,并非固定在脑中的一个地方,而是散布在整个大脑内部的。
那么,总部和控制台能否和现实的大脑对应上?能对应什么脑区和功能?
片中,总部和控制台具有“执行”功能,五个情绪做出决定,在控制台上操作,主角莱莉(Riley)根据操作做出反应,从简单的跑跳动作,到复杂的社交活动中的每一个表现。从这个“执行”功能的角度上说,总部和控制台类似现实中的前额叶皮质(Prefrontal cortex,PFC)。
PFC是前额叶的一部分,参与复杂认知活动的计划、决策、自我表达和社交行为等功能。PFC的损伤往往带来专注、判断和解决问题能力等的下降,或者造成不正常的社交行为。最出名的案例是Phineas Gage,在1848年的意外中被铁棒穿过前额叶。虽然没有生命危险,术后的Phineas Gage也仍然能够正常地讲话、运动和记忆,不过他的人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暴躁易怒,没有耐心,此外,也难以再完成复杂工作,这显示前额叶的损伤让他失去了执行功能和正常的社交表现。
但片中的总部显然不止“执行”这一个功能,它的功能还有:容纳五个情绪,短期记忆保存(记忆球待传输),传输短期记忆到长期记忆(记忆球从总部沿管道飞出到长期记忆区),记忆的回放(记忆球被投影到总部大屏幕上),和情绪对记忆的调节(忧忧摸记忆球变颜色)。
从这个角度说,脑中更符合片中“总部”这个设定的,是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边缘系统是脑中的一个复合结构,由许多较简单结构组成,包括嗅球、海马、杏仁核、下丘脑、丘脑、穹隆等一系列结构。边缘系统参与人的情绪、行为和记忆等功能。尤其是大多数情绪的定位,和记忆的形成,与片中描述的相符合。
边缘系统中,海马(Hippocampus)是一个弯曲的结构,形似海里的那个动物海马,共有两个,分别位于左右半球(见上图)。海马在情景记忆(episodic memories)的形成中具有重要作用,莱莉(Riley)每经历一个事件,就会有一个记忆球形成,这就是情景记忆。
海马的损伤可能会导致新的情景记忆无法形成,最有名的案例是H.M.,由于他长期严重癫痫病和双颞叶被切除,造成双侧海马结构和外鼻叶皮质损伤。他的智力正常,有很好的表达能力,能回忆起颞叶切除术之前的事情,可是再也学不会任何新词汇,也记不住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
总部同样有记忆的“回放”功能。回忆的时候,长期记忆中的记忆球回到总部,记忆画面被投射到总部的大屏幕上。现实的研究中,海马确实也参与到记忆的“回放”过程中去,我们每做的一个决策,都是根据记忆来判断的,在调用记忆来做决策的过程中,海马处于被激活的状态。
从以上边缘系统的图上还能看到,杏仁核(Amygdala)是两个杏仁大小的核团,在人情绪反应、记忆和决策中扮演重要角色。与上述提到的海马类似,杏仁核同样参与记忆的形成和保存,尤其是带有情绪事件的记忆保存和巩固。例如,被蛇咬过,甚至是听说别人被蛇咬,或者看过蛇咬东西的视频,都会对蛇产生恐惧记忆,从而对蛇状的物体尤为警惕;而被切除了杏仁核的猴子,就对蛇“毫无畏惧”。杏仁核不仅参与了情绪记忆的形成,也促使人面对不同情况做出不同反应,例如怕怕(Fear)让莱莉(Riley)跳过了地上的电线。
因此,从上述总部对情绪和记忆的“调控”功能来看,总部更像是脑中的边缘系统,调节记忆和情绪。而控制台所控制的,是莱莉在社交活动中受情绪影响所产生的反应。总的来说,总部和控制台的设定,有一定的合理性。尽管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却已经足以让我们领会到它要表达的意思。
记忆球(Memory orbs)
记忆球的设定和总部类似,兼具合理与不合理之处。
在片中,记忆球是一些带有情绪色彩的、坚固、透明的圆球。每当一个生活中的事件发生,就会有一个记忆球产生,暂时呆在总部短期记忆中,等待着被送往长期记忆区。每个记忆球代表一个记忆片段,记忆的内容像录像一样的重复回放。
记忆球的合理之处,
首先在于设定认为记忆有物理存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著名心理和行为学家Karl Lashley认为,记忆是以一种痕迹的形式存在的,他把这种这种痕迹称为Engram。虽然后期的实验证明了Karl Lashley的实验设计和理论有误,他找到的Engram并非真正的Engram,但人们寻找Engram的脚步从未停止过。相比于很多人认为记忆是虚无缥缈的,这种有实体存在的记忆更符合科学看法。
其次在于记忆会被调控和改变。当忧忧摸到记忆球的时候,记忆球会被染成蓝色。当莱
莉回忆错失制胜球回到明尼苏达后坐在树上的场景,会感到伤心(蓝色),而接着回忆被球队抛起来的场景,又转为了开心的记忆(黄色)。短期记忆到长期记忆的巩固过程并非瞬间完成,在记忆的巩固过程中,情绪随时会参与其中并对其作出改变,这个过程也是由杏仁核参与的,被称为Memory modulation。
最后,记忆球会褪色和消散。存在长期记忆中的某些记忆球,由于长期不被莱莉关注,会逐渐褪色,呈现灰色,灰色的球会被丢弃到一个充满褪色球的大坑中,并最终消散。记忆的消退理论(Decay Theory)认为,当记忆长期不被重复使用,细胞与细胞之间的连接会逐渐萎缩并断开,从而使记忆消退并最终彻底消失。遗忘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对我们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例如不再需要的信息没有必要继续保存,记错的信息也不需要一直保留。然而消散的记忆是不是彻底不存在了,还是会有一些痕迹会留下,现在还不得而知。
记忆球设定不合理的地方有以下几点:
第一,虽然记忆球承认记忆的物理存在,但球体这个形状不符合实际情况。根据目前的研究,记忆的存在更像是树状或网络状。神经元组成的网络,而不是一个个的神经元,更不是圆球,构成了记忆。
第二,记忆球体之间互相独立。片中的记忆球一个又一个,每一个只代表一段记忆。而正如上述所说的,真实的记忆并非球状,而是树状或网络状,这就决定了记忆之间错综复杂的连接与交流,不可能做到互相独立。打个比方,莱莉对冰球印象深刻。在记忆存储中,会形成明尼苏达冰球队记忆,和旧金山冰球队的记忆,这两个记忆是不是完全没有联系?理论上说,这两个记忆会有交融之处,例如关于“冰球”这个东西的记忆,可能被存储在一个神经元或几个神经元的网络中,被明尼苏达冰球队和旧金山冰球队所共享,这样,在明尼苏达的时候生成了一个关于“冰球是什么”的记忆,到旧金山以后就不需要再生成一个同样的记忆。
第三,记忆球的画面回放。这是我个人不喜欢的一个设定,因为它会给人一个误解:每个人的记忆就像照相机或摄像机,把所有看到听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存在大脑里,需要的时候再还原出来。我们生活里已经到处可见这样自信的记忆:年轻人自认为记性好,不需要记笔记;夫妻为了一件过去的小事争执不休,都认为对方是记错了的那个;目击证人自称永远忘不了被指证的嫌疑犯的脸。
现实是什么情况?911目睹者三年后回忆细节画面,只有57%的内容与刚发生一周后的回忆一致;2013年美国的昭雪计划(Innocence Project)共收集了超过300个无罪却被误判为有罪的案例,其中3/4是受害人或目击者记错了。虚假记忆是一直在产生的,记忆与其一方面是在巩固,另一方面也在不断被重建(reconstruction),我们保留了事件记忆的核心信息,却可能从其他地方借用了信息来弥补丢失的部分。所以人类记忆想要达到记忆球那样的保真度,是不可能的。如Steven Novella在他的博客里写道的,从脆弱的角度上说,更适合记忆的设定是气泡,而非坚固的圆球。
人格小岛(Personality Islands)
下面来说说人格小岛,人格小岛是以核心记忆为基础形成的岛状建筑,代表了莱莉的不同人格,搞怪、诚实、家庭、友谊和冰球。当莱莉对它们的信念动摇的时候,小岛就开始崩塌。
导演试图通过人格小岛的设定来告诉大家,每个人有不同人格/个性,这些不同造就了不同的个人。可以理解导演具象化人格的用意,但人格小岛作为本片“不够科学”的核心设定之二,其不够科学的程度还是超过了总部和控制台。
主要原因仍然是,在脑中找不出真实存在的“人格小岛”。总部和控制台还能勉强用边缘系统来解释,人格小岛则实在是找不出具体的生理学和神经科学基础。也对应不上心理学中描述人类性格特征的Big Five personality traits(大五性格模型)。
此外,尽管有理论认为人生来是白纸一张,后天的不同经历造就了不同人格的人,好像片中描述的那样,莱莉的脑中一开始是一片混沌,然后几大核心记忆产生了诚实、搞怪、爱家庭、爱朋友、爱冰球的莱莉。不过更多的人还是主张,人格的形成是基因与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人生下来并非单纯的白纸,遗传信息已经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后面的发展无非是环境和个人经历如何作用于这些遗传信息而已。所以人格小岛的凭空出现和崩塌都不怎么符合科学依据。
其他设定:
冰棒(Bing Bong)
冰棒身体大部分由棉花糖做成,糅合了猫、大象和海豚的特征。它是莱莉儿时想象出来的生物,但随着莱莉的长大并转向外界更多新鲜有趣的东西,同时伴随着儿时记忆的消退,莱莉再也不会想起冰棒。在乐乐和忧忧发现冰棒的时候,它正在拼命收集快乐的记忆,因为它很怀念过去的时光,不想遗忘和被遗忘。可惜就像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绝大多数的童年幻想一样,冰棒的宿命就是彻底消散。与之相应的,想象乐园(Imagination land)的所有儿时想象,例如饼干城堡、梦幻公主世界、毛绒动物塑像,都会被破坏后推进记忆垃圾场(Memory Dump)。随着莱莉青春期的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风格的男朋友……顺带说一句,想象乐园这个东西,在脑中也找不到对应位置,完全是皮克斯造出来的,或者说,想象出来的。
作为皮克斯动画第一个牺牲在镜头前的形象,冰棒收获了无数的鲜花和泪水。很多人想知道它是不是彻底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在皮克斯的设定中,冰棒最后找到了故事书乐园(Storybook Land),那里还有3个冰棒在等着它喝茶,说明冰棒还没有完全消失。抛开动画设定,如果有一天,莱莉的父母突然说起莱莉小时候会在墙上画大象,或者他们家里就有一张莱莉画在墙上画冰棒的照片,那么,这些都是让莱莉回忆起冰棒的线索,有了这些线索,莱莉会重新想起冰棒,虽然它的形象可能由于记忆的消退而模糊不清了,但最终会重新回来的。
莱莉睡觉时,记忆球从总部飞向长期记忆区
这是完全符合现实的。情景记忆在海马不能被长期储存,如果要长期储存,需要运送到新皮层(neocortex)的相关脑区,这个过程称为记忆的巩固(Consolidation)。在慢波睡眠中,海马区的短期记忆被反复地重新激活,增加了可塑性,同时,也促使它们向新皮层区域重新分布。如下图A中,经历事件–>海马短期记忆–>新皮层长期记忆。睡眠在记忆的巩固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缺乏睡眠可能会导致学习障碍。
长期记忆区(Long term memory)
迷宫、弯弯曲曲的长期记忆区,记忆球放在弯曲和折叠的书架上
长期记忆区的弯曲和折叠,代表了现实大脑新皮层表面的沟回和褶皱,这些沟回和褶皱增加了新皮层的表面积,容纳了更多的神经细胞,也许是人类智力冠绝动物的基础。一度有人认为,爱因斯坦大脑,比常人拥有更多沟回结构,这造就了他超常的智力和科学贡献。然而,这种说法到今天仍然存在争议。
此外,脑组织切片中有一种技术叫做Brainbow,通过随机表达不同比例不同颜色的荧光蛋白,使组织切片上的神经元与周围的神经元具有不同的颜色,以区分单一的神经元,非常好看。不知道导演是不是借鉴了Brainbow的样式来设计长期记忆区。
思维列车(Train of thought)
能去脑中的任何地方,表示人的思维,或者意识,是散布在整个脑中的。运行中带电,可能代表神经元放电是思维运行的基础。莱莉睡觉的时候思维列车停止运行,是因为人睡眠中意识水平降低。但不代表全无意识,可以认为脑内有很多思维列车,睡觉时只有很少的班次在运行。
抽象思维(Abstract Thought)
乐乐、忧忧和冰棒进入抽象思维以后,被抽象化了。抽象化过程是逐渐缩减一个物体或概念的信息量,使它的复杂度降低,并广义化的过程。《哥德尔、埃舍尔、巴赫》这本书中由抽象至具体排出之对含糊的描述:
(1)一个出版品
(2)一份报纸
(3)《旧金山纪事报》
(4) 5月18日的《旧金山纪事报》
(5)我的5月18日的《旧金山纪事报》
(6)我首次捡起时的我的5月18日的《旧金山纪事报》(而现在则不是我的了,因为我在几天后丢进火炉里烧了)
可以看出乐乐、忧忧和冰棒正是沿着与以上相反过程抽象化的,先变成粗糙三维图形,解构成不同部分,二维化,最后变成单色几何图形。乐乐和忧忧都现出了“原型”:星星和泪珠。
当儿童进入青少年时期,抽象化的能力大大加强,莱莉11岁,正是处于这个时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冰棒大摇大摆地就带着乐乐和忧忧进去了,因为他只是在装作很熟的样子。这个地方是莱莉脑中新出现的,冰棒以前从未见过。
潜意识(Subconscious)与小丑(Jangles the Clown)
潜意识与意识一样,在脑中没有一个固定的位置。片中设定的潜意识显然借鉴了弗洛伊德把意识比作冰山的隐喻。潜意识的监狱位于其他大脑位置的下一层,里面关着西兰花森林、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奶奶的吸尘器和会发出声音的小丑。都是可怜的莱莉的童年噩梦。
乐乐唱着歌坐着火箭车从记忆垃圾场跳回到地面
一方面火箭车需要唱歌来驱动,另一方面其实也暗示了,在cue-dependent forgetting中,失去了一个事物的所有线索(cue),就会把它完全忘记,而乐乐唱的歌有可能就是这线索之一。通过回忆起线索,记忆垃圾场里的东西才能重见天日。通过唱起这首歌,乐乐才有可能从记忆垃圾场回到地面。
最后记忆球中的情绪不是单一的,而是混合的
儿童时期的情绪比较单纯,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愤怒,都非常单一和直接。随着成长,渐渐出现悲喜交加、百感交集……譬如,想想我们接到录取通知书去向远方的时候,父母是不是既为我们有出息而高兴,又为我们要离家而伤心。
情绪混合了以后变成什么?更复杂的情绪命名。
略微翻译一下:ecstasy,狂喜;melancholy,忧伤;intrigue,好奇;surprise,惊讶;righteousness,正义;despair,绝望;self-loathing,自我厌恶;anxiety,焦虑;betrayal,背叛;prejudice,偏见;revulsion,恶心;loathing,憎恨;terror,恐惧;hatred,仇恨;rage,狂怒。
一些有趣的细节:
喝冰饮料大脑被冻住
夏天吃冰激凌或者喝冰冷的饮料时容易头疼,这种现象叫冰激凌头痛(ice-cream headache)或大脑冻结(brain freeze),学名为翼腭神经节疼痛(sphenopalatine ganglioneuralgia)。冷的食物触及到人的上颚时,人的神经反射会使血管急速收缩扩张,导致疼痛牵涉到上颚,并传导到大脑。免它最有效的方法是:食用冰冷食物时,放慢速度。没控制住发生时,可以通过将舌头抵在上颚的方式,温暖上颚以减轻痛苦。
工人们准备销毁的记忆:
四年钢琴课,多少孩子被逼着上乐器课,然后就再也没碰过。
对美国总统的记忆,被留下了华盛顿、林肯和一个胖子(估计是威廉·塔夫脱)。这个与去年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的研究结果类似,让学生写出所有能够记住的美国总统名字,结果发现除了近几任总统,历史上能被记住的也就华盛顿、亚当斯、林肯、罗斯福这些人,大多数美国总统已经被人遗忘了。
经常蹦出来的洗脑口香糖广告
非常有趣的情节,洗脑神曲大家都很熟悉,最炫民族风、忐忑、小苹果等,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来在头脑里回响。嗯,我最近的是粤语版屯儿……这个叫做非自主音乐想象(Involuntary Musical Imagery),又叫耳虫。通常持续15-30秒。目前已知的解决方法包括做一些中等难度的认知任务,如数独、字谜游戏或读小说,嚼口香糖据说也管用。
事实和观点混在一起了
思维列车上,乐乐把装事实和观点的箱子碰翻了,它们混在了一起,冰棒说别担心,这是常有的事。不论在生活中,还是网上,吵架时候把事实和观点混在一起真的是常有的事。其实,分清主观和客观对吵架比较重要,就像哈佛法学院教授Alan Dershowitz的那句名言:“If the facts are on your side, pound the facts into the table. If the law is on your side, pound the law into the table. If neither the facts nor the law are on your side, pound the table.
”当事实对你有利,就强调事实;当法律对你有利,就强调法律;事实和法律都不站你这边,就拍桌子把事情搅浑。
很多人一上来就直接拍桌子了。
造梦工厂(Dream productions)里的海报都是常见的梦:
冰棒介绍地形时说了三次Déjà vu
Déjà vu的意思是既视感,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地方或场景,觉得似曾相识,以前在哪见过。有人觉得这是一种预言功能,其实并不是,有可能是记忆出现了偏差。冰棒说了三次Déjà vu的妙处在于,他不但在介绍具体的地点,实际上他自己也遇上了Déjà vu。
至于片尾的路怒症、猫狗各自的表现等等,匠心独运,简洁易懂,在这里就不赘述了。
以下是大家可能会问的问题,如果有更多的问题,可以在评论中写出来,我尽量回答。
FAQ:
1. 五个情绪站总在控制台前,指挥这指挥那,人的行为是不是被情绪控制的?人是不是情绪的奴隶?
这是对影片内容的误解。莱莉的基本生活,吃饭、走路,说话,学习等等,几个情绪并没有过多地参与其中,例如主控乐乐不在总部的时候,莱莉照样可以正常地生活和学习。情绪参与的部分,几乎都是社交生活中对外界的反应和遇到突发事件时的反应,是“反应”而不是“控制”。小孩子的确往往表现出容易被情绪左右,是因为真正的“控制核心”,具有“执行”功能的前额叶皮质(Prefrontal cortex,PFC)还没有发育成熟,直到成年,PFC才会彻底发育成熟,与其他脑区彻底相连。这个时候,情绪带来的不合适“反应”才会被PFC理智地终止,表现出来的,是我们的自控能力越来越强,相应地也没有小时候那么情绪化。
2. 为什么最后乐乐把核心记忆给了忧忧?
一开始大家都嫌忧忧碍事,因为觉得她除了让莱莉伤心做不了什么。但乐乐在于忧忧回总部的路上,见到了忧忧的价值,或者说悲伤的价值。忧忧让冰棒说出自己的悲伤而重新变得开朗,因为她让冰棒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而伤心;莱莉的记忆里,失去了制胜球而悲伤,又由于悲伤得到了队友的爱护。在这两件事中,悲伤的存在反而带来了欢乐,而不是用盲目的欢乐来掩盖一切问题。所以乐乐可以放心地把核心记忆交给忧忧。
总结
这是一部好电影。不仅有趣,而且有用,相信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得享受,并且真正有所收获。虽然有些不那么科学的设定会带偏观众,但总体而言,提升了大家对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知识的了解,增加了对自己情绪、记忆的认识,这点瑕疵并不严重。
当然,提升科学素养的前提是,学会批判性思维,不盲目接受和相信片中所有的信息。可以鼓励孩子去认识自己的情绪,并学会如何表达这些情绪,例如“今天是蓝色小人控制”“现在感觉红色小人开始控制了”。如果只是简单粗暴地告诉孩子“你的行为都是被脑里面的小人控制的”,这是被动画片的错误信息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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